第(1/3)页 陈国锋出了手术室后,双眼一直盯着方子业的手看,一路沉默了近半时间后,陈国锋才低声问道:“方教授,能不能让我看看你这双手啊?” 陈国锋在台上看过方子业的止血术后,初看是基本功扎实,了解后觉得拨云散雾,再细看,胆战心惊。 方子业大大方方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陈国锋如同个玻璃一样地端详了起来,左右翻了翻后,动作轻轻一顿,语气严肃:“方教授,这里是怎么回事?你受过伤?” 陈国锋在摩挲着方子业右手手指的细小瘢纹。 “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在恩市。”方子业笑着点头,“现在感觉还好。” “谁做的?”恩市的火灾于恩市而言影响巨大,但于鄂省而言,并非所有人都盯着双目去关注细节。 陈国锋本能想到可能是医疗纠纷。 “在抢救现场被什么东西刮到了,没多大问题。谢谢陈教授关心。”方子业抽回了自己的手。 陈国锋沉默了一阵,手还僵在半空:“那方教授你以后还是要好好地保护好他们。” “这双手,价值胜过万两金。” “可能更加厚重。” 过去的事情,无从追溯,已然发生,且留了痕迹。更改不了事实,所以陈国锋只能祝福方子业的未来。 “嗯,陈老师,我也是靠着这双手吃饭的,它们才是我的铁饭碗!”方子业握紧了拳头。 陈国锋中等身材,脸上的雀瘢严重,却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意气风发,此刻陈国锋慢步迈开步子,似有意,又似无意问:“方教授基本功的层次,已经很高很高了,至少也有四五层楼那么高了吧?” 陈国锋在用外科意象用语,来打探方子业的虚实。 “还行,运气比较好。”方子业说。 陈国锋道:“能走到那一步的,谁都多多少少需要一些气运,气运也是实力的一种,或上天造定,或特有机缘。” “但如果没有前期的积累堆积,即便是气运来了,也会被摁回去。” “啧啧啧,方教授如今才三十多岁,却已经有了这般造诣和积累,前途实在不可估量啊……” 陈国锋不太敢想象,三十多岁就有国手级的基本功,未来可以达到什么样的境界,能有什么样的成就。 据他所知,国内近代最为知名的外科医生,水平达到那个境界的,也有三十六七岁了。 寥寥无几,最为知名的就是陈忠伟老院士,他在三十七岁那年,就已经站在了国内以及国际的巅峰之上,所依靠的,就是强大的基本功。 如果基本功到不了那样的层次,根本不敢谈睥睨世界之巅。 而按照这样的推算,陈老院士的实力达到国手级,应该也有三十六七岁,听说方子业三十五岁都不到…… “陈老师,未来太远,太漫长。” “就算是再厉害的老师走过来,都需要一个强大的团队托举,孤木不成林。” “所以,我一直都只看现在,偶尔会妄想,并不执着于未来。” “这一路走来,回头看,会觉得有些阶段过得不够踏实,跑得太快。” “往前看,又觉得,做一些事情的程序繁冗,形单影只,更需要人帮忙。”方子业回得也很坦然。 方子业承认了自己的优秀和牛逼,但优秀与牛,也需要人手帮忙,才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踏实地走。 否则的话,事事都需躬亲,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累死去。 方子业的话其实并不难理解,只是这种话出自方子业这个年纪的人,会有一种相对奇怪的画风。 可陈国锋也是见识过世面的,他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笑了起来,可能是方子业的年少有为,又唤起了他的意气风发:“登高有登高的美,一览众山小,手可摘星辰。” “可古人也说过啊,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此道注孤。” “跋山涉水的半山人,只能回头看,才能有一种相对居高临下的视野,可能永远都看不到顶。” “但侧目相望,必有几人相随,能寻人喝酒,也可以交得几个知己,谈吐本心,吐槽、吹牛、聊天、打屁。” “双脚丈量的距离有限,见识终究定型。” “各自美得不同。” “鹤立鸡群很难交到真正的朋友,你觉得和别人聊天没意思,鸡群会觉得你是个怪胎。” “走过去了可就回不了头了哦。” 陈国锋教授依托于中南医院的肝胆外科,有更高的视野,有更多的感慨,有更多的人生感悟。 方子业沉默,在琢磨陈国锋教授的话,步速就稍微慢了点。 现在不着急抢救,所以可以闲散点。 陈国锋回头看了看方子业,又是说了一句:“很多人羡慕故事里的武侠世界武道,是接触不到现实中的道。” “现实世界的繁华如梦和支离破碎感,绝对不会比任何一本故事书轻,只会更加厚重。” “你觉得我这么说有道理么?” 方子业点了点头,对陈国锋竖起了大拇指:“陈教授高见,把书读透了。” 陈国锋摇了摇头:“我哪里是把书读透了?我是认怂认到习惯了!~” “所谓四十不惑,不惑者,得窥属于自己的世事无常也。” “方教授,你也别因为我的话纠结太多,道理就是那个理,说起来高深莫测,体会到了也就那么回事。” “任何一条路,走到最后,都可能会在现实中找到经典的体悟,而后归于经典、崇拜经典、敬畏经典。” “我们现代悟的道,与古代不同,可心境却相似。” “只要没有神仙佛陀,那么所谓的道,就一直是玄之又玄。无非就是被很多人贴上不同的标签。” “说得有点多了,这急诊科也到了。我们进去吧,会诊的流程都走下来了,好歹也要走个流程。” 全院大会诊不能乱申请,只要申请了,医务科联系了人,就必须要有一个记录。 然而,全院大会诊的本质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一群人围起来开个会,必须要看到病人自己。 新院区刚开,急诊全院大会诊属于是头一遭,因此医务科的郑炯主任亲自上任,带队来到了急诊抢救室。 来之后,听到病人已经转去了手术室进行抢救,也并没有照本宣科地非要把病人从手术室拉出来搞笑。 看到了陈国锋,郑炯赶紧追问:“陈教授,病人目前的情况怎么样?现在只要大会诊,不需要搞个多余的讨论吧?” 死没死三个字,也有不同的表达方式。 死亡病例讨论制度也是医院运行的基本制度之一。 “目前来说,病人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如果可以挨过手术这个过程,不发生心率失常、无法控制的心梗等突发事件,命应该是活了。”陈国锋回道。 “目前,心外科、心内科等诸多专科的教授,都到了手术室里的手术台旁亲自参与抢救。” “患者涉及的创伤面很广,涉及到肝胆外科、胸外科、血管外科、胃肠外科、骨科等多个科室。” “目前,手术室里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修复术。” “最初级的生命支持工作已经完成……” 生命支持,是最基础的工作,但也是最重要的。没有生命支持,其他的一切都是扯淡。 但病人有了生命体征并不代表就可以一直活下去,活下来了,也不代表可以活得更好。 有些病人,抢救成功了,半身不遂了、植物人了,都有可能…… 但无论怎么样,都得先活着。 人都死了,那就更不可能有健康二字。 至于能不能活得很好,也不是一人、一台手术可以进行断定的。 陈国锋说话的时候,旁边外科系统里的邓志,正在指导科室里的硕士记录全院大会诊讨论记录。 与此同时,郑炯带来的记录员,也在誊记着陈国锋的发言记录。 郑炯看向方子业时,方子业道:“郑主任,这个病人入院当时,受伤非常严重。” “腹主动脉、右侧股动脉开放性活动性损伤,还有盆腔内血肿、覆膜后血肿,腹腔干损伤、肝脏破裂、脾脏破裂,右肾破裂,双下肢多发毁损伤……” “目前,我们经历了初步的抢救治疗后,完成了止血的工作。” “我们骨科,目前要做的就是止血,清创,将创面临时用VAC覆盖,负压持续引流,直至患者的生命体征平稳之后,再行功能保肢术+重建术治疗。” “我们骨科已经做完了骨盆内的血肿清除以及骨盆内的动静脉损伤处理,其他方面,我们骨科考虑,优先完成生命体征支持、重症监护,预防感染,处理肺部、肝脏、胆囊、肾脏、脾脏、肠管等器官损伤。” “依据相应专科的处理结果以及患者的预后情况,再看情况进行下一步处理。” “如果患者术后的状态不好,双下肢的损伤影响了患者的生命体征,可以直接申请截肢处理。” “保命比保肢更重要。” 这个患者的双下肢毁损伤不算特别严重,保肢术肯定可以做。 但他现在要考虑的不是保肢不保肢的问题,而是先保命。 郑炯相信方子业的技术,道:“尽量争取吧,只要其他专科能把患者的生命体征稳定住,相信方教授还是很有实力能让他重新站起来的。” “只是处理的优先级不一样。” “辛苦你们了,陈教授,方教授。” “现在患者的手术还在进行就好!~”郑炯慢慢地缓了一口气。 全院大会诊的意义就是在于救命,现在患者暂无性命之忧,而且陈国锋与方子业都已经选择出了手术室,就已经可以代表了患者脱离了最凶险阶段。 “邓志,你把方教授代表的骨科意见详细登记好!” “写进病志里面,这个病人,来的路上,据方教授的评估,以后可能这双腿是保不住的,但我们做事要留痕。” “一定要和病人赶来的家属说明,现在是保不了腿的,只能先保命!!”陈国锋不是在推卸责任,只是为了有一个病历记录,免得以后病人再找方子业的麻烦。 被截肢了固然痛苦,但保肢的前提就是要能保住命。 不适合去保还要强行去保,那就是在拿患者的命在赌,急诊患者没有家属赶到医院前,医院的总值班可以为了抢救性命临时授权手术。 但手术后,还是要给患者的家属解释、沟通。 在这个沟通的过程中,首要保证的是法律底线之上的程序合法、合规。 “谢谢陈教授了。”方子业说道。 做事要证据留痕,这是在体制内混的第一要点,更是在医院里工作多年,任何人都会受到的经验和教训。 第(1/3)页